最近的日子里,总是失眠。其实以前也有,固定的点钟,爬起来去上厕所,回来很快入睡,或者偶尔难以入睡。但是这次不同,回到被窝里,会越发清醒。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浑身觉得不对劲。几天后,只好放了耳机在床头,半夜拿起来听歌。
再后来,索性起来,把地板和桌子都擦干净。披了外套缩在椅子里看小说。寂静的夜里,有时会有小雨的声音,刮风时树叶晃动的声音,某处一直狗或者猫咪发出的声音。但大多数,我只听到自己喝一口水咽下的声音。
旅馆的房间在2楼,临着一条小街。开了窗户,在黑夜里可以看到橘色的路灯,有些微的垃圾腐败的味道。但是天色会逐渐发白,推车来摆早市的小贩也越来越多,然后便是微弱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热闹气氛。我喜欢那个在报亭门口卖花的婆婆,所以她一出现,便在睡裙上直接裹了外套跑出门。捧了花,洗了瓶子插起来。白色的大朵的花,不知道名字,也没有问过,有淡淡的香味,可以铺满小小的房间。然后可以慢慢睡去。
再醒来,往往是在中午,去隔几条巷子的一家小超市门口买咖喱鱼丸。其实只不过叫鱼丸,但一般蔬菜什么的都有,还有魔芋丝豆腐鸡肉之类。选好以后看着老板娘给煮,咕噜咕噜的像是火锅的声音,总是给我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她大约40出头,扎着马尾,穿着围裙,不管什么时候见都是画好了很精致的妆。有时,凌晨饿了,又懒得再去马路边的7-11买熟食,就在她的店里翻出几个面包,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仍旧妆容不改。
傍晚的温度会降下来,也是最开心的时候,选件喜欢的裙子或者长衫短裤配起来,涂了口红去市政厅广场的小店里喝奶茶。我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小时候都是看着锅里的牛奶和砖茶一起煮出香味再用碗端出厨房加了咸盐来喝。等到上大学开始知道奶茶可是加糖喝。再然后路过此地,连哈根达斯里的奶茶都是茶盅和奶杯分开,一个空的瓷杯,一点点倒入茶水,再看牛奶加进去慢慢变了颜色,浓了味道。大堂门口常常会有排着长长队等待入场看演出的观众,我一场却都没有看过,只是在大树下坐着看它们,手里有时候是一个猪扒包或者生煎。
他会在夕阳西下时来接我,满脸疲惫,穿着已经有点皱的白色衬衣。天气还不冷的时候,他总是骑着他的小摩托。我们一起去一家楼梯过道很窄的2楼书店里看书。但总是吸引我的却是那些墙壁上贴的新海报,比如哪里有地下演唱会或者开了个新的桌游酒吧。他总说会带我去的。那些色彩斑斓的海报总是很快被另一张替换掉了,厚厚的堆积在一起,然后被店主整个揭起,再重新开始。
回去的路上,我会吵着要水果店的甘蔗汁。一节一节的甘蔗,会通过一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机器榨出来碧绿色的液体,被装在一个矿泉水瓶子里。甜甜的,却不会腻。他挽我的手,常有甘蔗汁留在杯子上的黏黏的印痕把我们的指头轻轻粘住。然后我们就一起走回去。
可是,有的时候,他准点下班了,他会带我去大海。
夕阳下的海面,是金色的碎片。那些耀眼的光,闪烁着,跳跃着。像一杯带了金粉的气泡酒,不忍喝下,可是还是润湿了嘴唇,然后微醺,然后傻笑。看不见鱼儿也看不见蓝色的海浪,当夜幕降下,只能凭声音和气味来感知那是一片海洋。
我们脚上的沙子总是冲不干净,那些细细而柔软的小物质粘在鞋子里,袜子上,手掌中。而当他拂过我的头发时,它们又粘在我的脸颊上。最后,停留在嘴唇上,温柔却执着。
风力刚好的时节,他开车到远一些的海边教我冲浪。起先是趴在沙滩上不停跳起来踩他画出的那一道线,然后在沙滩上跑步时,他去取冲浪板。他站在水中,等浪来的时候让我俯在板子上向前划水。我喜欢那站起来的一瞬间,被海浪推着滑行。可是起初,我常掉下水去。偶尔面朝下摔下去,把腿擦破。其实并不疼,但是他会抱我回到沙滩上去,说疼的是他的心。后来我几乎不会再跌下去,也能把冲浪板拴在脚踝上,自己等浪,那个季节却很快过去,不再适宜冲浪。
当冬天终于来了,他说不要再去海边。所以我会自己去。明明是白天,却总是阴云密布下的灰色。我爬上巨大的礁石,刚好够半躺下。风的确有点冷。可是我是来自北方的傻瓜,光着脚,戴着耳机,让Owl City欢乐的音乐当一个下午的背景。当波涛汹涌,拍岸的海水会因为沙子的颜色而黯淡。而海的那一边可以看到一些高楼大厦,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不是已经是另一个城市了。
有一座博物馆,是可以看到大海上穿过的我们坐车要通过的大桥。它的一楼有家麦当劳咖啡,里面总是没有什么客人。觉得有一点奇怪,这里的景色很好,巨大的玻璃窗从高挑的天花板一直到地板,海的每一种姿态都可以尽收眼底。圣诞节的时候,我在这里买有姜饼小人图案奶泡的咖啡。店员忙着用银光闪闪的纸雪花布置店外面的墙面,挂毛茸茸的蓝白色小灯在屋檐下。于是门外停车场像是我的家乡,有雪花闪耀的美丽。他站在并不亮的一个角落,张开怀抱,虽然衣服上都是冰冷的温度。
我想,我们的生命,就像这个岛屿,各自孤独,又繁盛。相遇总是仿佛四季的更替。于是你在冬季即将结束的有一天,终于遗失了我。
我在海面滑翔的时候,它只剩下黑色的样子,潮湿的空气让我陶醉,如同你为我买过的第一杯自由古巴。你的面目渐渐模糊,我变成了朵房间里的白色花朵,也发黄卷曲。
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空空荡荡,卖甘蔗和奶茶的店都已经打烊。书店里的海报又从第一层开始贴起。
那个小巷里超市里的老板娘,睡眼惺忪地问我是要买面包还是鱼丸。我说煮鱼丸吧,要海带和生菜。而周围的声响越来越来大,天色渐明,似乎花香渐浓,那个推着一车鲜花的婆婆正往街角那个报亭走去。
可是我越飞越高,它们都迅速褪去色彩。
他在枕头上醒来的那一刻,眼睛张开,有无辜的孩子一般的神情。他说,遇见你,我的人生怎么变得如此美好。他说,我很累了,你回去吧。他依旧在他从小生长的这个地方,过着他的一年人生。而我是,被打回原形的妖魔鬼怪。
当终于贴近最高的云层,纵身一跃,投入大海,我看见满满的蓝色。
小说在膝盖上。
原来我终于睡了个好觉,窗外的小雨已转了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