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安回到学校时,学校的大门被一把大铜锁锁住了。
蕾安有点沮丧,她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靠在墙上。内心一股很强的失落感,她知道学校要停办了,想在停办之前进去看一眼曾经学习过的地方,可是连这最后一个微小的愿望也没有达成。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本子,上面还盖着学校的大红印章,这个小本子,是她每年都会拿到的额外奖品。
她其实是了然于心的,从当初离开的时候,就知道再也回不来了。虽然是一种无言的痛,可是,成长过程中,难免会有很多言不由衷的选择。她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妹两弟。当母亲把她叫到一边,为难的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看到母亲斑白的鬓发,和闪着泪光的双眼,她笑着抱了抱母亲,只有13岁的也懂事的对母亲说,自己已经念了初中,不再是文盲了,能有这个学历,已经很知足了。
然后,她便离开了学校,虽然老师和同学百般挽留,可是她仍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她热爱的地方。
接着,她妹妹米安和弟弟健安,真安也渐渐长大,分别入了学。而蕾安,则跟着同村的人,坐着拖拉机,步入了南飞的打工热潮。
来到大城市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她每天要工作十五个钟头,可是老板只发十二个钟头的工资,并且每个钟头的工资还低于城市的最低标准。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仍是要呆在这里。她没处可去,她不满18岁,如果去找公安,她只有被遣送回家的命运。老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对她们从偏远山区来的小姑娘们肆无忌惮。
她在工厂里,整天与缝纫机作伴。她的十根手指头,都被扎上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像蜂窝煤一样。被扎的时候,她训练有速的把手指头用嘴吸吮住,用唾液为其消毒,一会便不会流血了。这才可以再次工作,不然血要是滴在衣服上,会被扣分罚款。她们是计件工资,所以每天每个姑娘们,都是拼了命的做。超负荷的工作,使这些十三四岁的姑娘们,没有了年轻的光采,眼神疲惫,站着也在打嗑睡。
当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五百元的时候,蕾安怀揣这些红灿灿的票子,放在贴身衣里的口袋里睡觉,她怕别人偷了去。这可是一个月拼死拼活挣下的,可不能让贼人偷了去。
她趁周末半天的休息时间,去了邮政储蓄所,把这笔大钱,原封不动的都寄回了山区老家。在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像个大人般,能够为家庭带来收入。能使弟弟妹妹有口热饭吃,有本好书念。
黑心的老板对她们极尽刻薄,可也没有忘记每周末放这些姑娘们一个小假。老板提出可以休息的时候,姑娘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神采,她们毕竟年轻啊,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又不是驴子,驴子整天磨面,也得给口好吃的才动。更何况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娃娃们。姑娘们还得谢谢老板的“好意”,因为这半天可以给每个人补助5元钱。这是不用干活就可以得到的,算是莫大的恩赐,
于是,周日的时候,蕾安会在城里大大小小的图书馆里出没。她是一个爱看书的姑娘,虽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缝纫厂的女工。去图书馆的时候,她都会用补助的5元钱买两个馒头带在身边,余下的攒下来给弟妹做学费用。图书馆里不用收费,她可以看一下午。在金色的阳光下,图书馆里异常的安静。蕾安乖巧的坐在图书馆里的椅子上,阳光照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浓黑的眉毛,英气的眼神,使蕾安就算穿着一件最次的的良衬衣,也显得异常好看。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她在缝纫厂工作了两年,这两年里,她每天都把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工作到极限,因此她的工资领的是最高的。可是她却穿着从地摊买来的旧衣衫,吃最便宜的青菜和馒头,当同来的姑娘们个个扎起耳洞,穿着新衫相互炫耀的时候,她却泡在图书馆里。她挣的钱全部给了山区的那个家。她每个月都会收到弟弟或者妹妹的来信。有时是米安写的,有时是健安或是真安。听弟妹的语气,这两年家里算是过得还好,最起码不会挨饿受冻,而且三个人也颇为争气,成绩属上层拔尖型。母亲经常种些菜,拔弄些庄稼,留一些作口粮,余下的一些全拿到市集上售卖。
通常信的末尾,都会夹杂些母亲的思念和担忧。母亲不识字,每回给蕾安寄信时,母亲在一旁口述,弟妹在一旁书写。母亲显然知道蕾安这些年所受的苦,对大女儿充满了愧疚,已经两年不见,蕾安不知道,母亲的白头发已经有半头了。蕾安每回收到信,都是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边的铁盒子里,她觉得自己的退学是值得的,如果当初她坚持要念,母亲也没有办法阻止,但是这样的话,母亲要承受的便是莫大的压力。她从四岁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只有依靠母亲,很小的时候,母亲下地干活,她在家负责给三个弟妹做饭吃。那时家里穷,困难的每顿只能喝稀粥吃糠咽菜。可是却是温暖的,母亲会把家里收拾的很亮堂很干净,虽然空间很小很破旧,可是经母亲的巧手一收拾,便显得温暖很多。母亲从地里收回的豆子,会留一些磨成粉,每个星期都煮给她们几个孩子吃。幼年的时候,这些豆子粉,便是奢侈的东西。蕾安想念母亲过年时包的大饺子了。可她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在外的这两年,通过经常看书,她俨然成为一个小大人。虽然只有15岁,可是她把自己不再当成只会在父母怀里撒娇耍泼的人了。过年在外面工作的工资比平时高,她舍不得离开,她没有本钱回家,她把存款全部寄给了母亲,以此扶持弟妹的上学。
在工作第四年的时候,也就是蕾安17岁的时候,被升为了班长。待遇提高了些,至少不用每周都超负荷的工作,她可以抽空到处去视察,去抓那些上班不认真工作的消极分子。但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是悄悄地睁只眼闭只眼。她并不比她的属下们高尚,至少对于17岁的她而言,是这样的。当看到那些姑娘们,连连打着哈欠,仍要不停的赶工,眼皮渐渐不听使唤的时候,她会叫她出去吹会风,自己顶替她,以免影响当天收入。
日夜更替,一天过的比一天快,过年的钟声又敲响了。蕾安捧着从食堂打回来的米饭和肉包子,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呆呆的发愣。她想,母亲现在一定在给弟妹们盛又大又圆的饺子,上面还洒了香油;她好想念家里门前的羊肠小路;不由的眼泪盛在眼眶里,快要滴落下来。每逢佳节的时候,正是这些如同蕾安一样的人最难熬的伤心时刻。
她给家人写信,一封封的写;写对她们的思念,对她们的期望;而她自己的人生之路,却埋葬给了这个工厂。幸与不幸,暂且不提,至少在这里,她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她暗暗地想,等自己成年后,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很快她如愿了,她从工厂辞了工,那些姐妹们,和她一样从山区来的小姑娘们,手指头早已硬的像块木头,她们拥抱着,哭泣着,不忍失去这个伙伴。她也哭了,相处了五年,大家不是亲人,可却胜似亲人,也许会有磨擦和争吵,但是牙齿还会咬到舌头,更何况是人与人相处呢?黑心的老板好像是猛然醒悟,倒没有阻拦蕾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克扣离职工人的血汗钱,他满脑肥肠的坐在老板椅里,肚子圆滚的就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对蕾安说,如果外面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到这里来,他会好好相待。蕾安谢谢老板的好意,便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去了一家百货公司,应聘售货员。在家乡,售货员是一个很受人们好评的职业,不仅体面而且要嘴皮子够厉害。
她有了新工作,不用像以前一样整天泡在工厂里,手指头被扎的到处是小孔。她换上了体面的工作服,把头发挽成一个结,挂上了售货员的工牌。她长相耐看,符合新时代的美女标准。于是总有一些殷勤的追随者围在她身边。的确,现在的蕾安,不再是当初刚来这里的蕾安了,她18岁,正是少女最美好的时期,不用擦脂抹粉,皮肤也嫩的可以挤出水来。她的美,跟城里姑娘的美是不一样的。城里姑娘自小便好吃好喝的供着,而且念书学习都有专人辅导,自有一些小姐式的脾气。而蕾安,很小的时候就要照顾弟妹,但是她的美却让人想靠近,想去保护她不再受生活的伤害。
今年过年,百货公司给员工有一个星期的假期。蕾安打算今年回去一次,她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此次回家,她想看看母亲和弟妹,她这五年来,看到的都只是她们的照片。还有很想去看看当年的学校,虽然已经离开,可是却无数次梦见回到那里。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幅场景。
蕾安想起往事,感触很多。她觉得自己的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正好她也爱好这玩意。她想该回家了,不然母亲该着急了。收起这些往事,现在自己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妹妹把蕾安睡的床换上了新的被褥;弟弟懂事的帮母亲剁肉,劈柴。母亲忙着杀鸡包饺子。家里一派热呼的景象。蕾安看着这些亲爱的人,心里暖意融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