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祖居门前,有一棵老槐树,枝叶都伸进了阳台。每年的四月,满树的槐花灿烂地开放,象一簇簇怒放的生命。我常常站在槐花郁郁的香影里作非想非非想,那时,就愿我的时光就在四月的槐花里老去……
每年的那个时候,一拨拨的蜜蜂象一朵朵金色的小雾稳稳从半空停落,爬在一簇簇的花蕊上。看着那些勤劳的小精灵,心中总是充满了敬意。那时,阳光斜斜地照进阳台,天空淡然明净,周遭簇拥着翠般的树叶和玉似的花,安然地站在伸进阳台的花枝旁,总是一动不动,轻轻地吐气,生怕惊动了这些专心工作的精灵。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吃到槐花蜜了——清雅的淡香,就仿佛置身四月阳光下的槐花里。
有时候,会禁不住摘下一朵,抽出花心,放到嘴里,轻轻一吸,可以吸到一滴清香的花蜜。这是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摘了一朵又一朵,吸了一次还想再吸一次,总是抵不住那若有若无的一滴蜜的诱惑。如果你够仔细,会发现在花蕊的底部,有一丝淡淡的绿,象白璧上的翠,精致又随意,和少女腮上的桃花红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槐花花期非常短暂。数天后,槐花开始凋落,落英缤纷,似乎可以听见花瓣簌簌落下的声音。树下,白色的花瓣铺满了路面,令人不忍落足。有一些孩子在槐花铺成的路面上肆意地来回踩踏。本想阻止,但看到他们兴致盎然,欢声笑语,仰着小小的面孔,如花般纯净,就停下了。有个孩子指着另一个孩子仰着的面孔,笑道:“你脸上开满了花——”看着孩子灿烂的笑脸和脸上落满的槐花,心底不自禁地笑了。我听到了我童年快活的声音在槐树下簌簌落下,我的童年在槐树下自由地生长、怒放,我甚至听见我童年嘹亮的口哨,刺破重重树影和花丛,在明净的阳光下盘旋,久久不歇……
也许,在我的童年,槐花也是这样落在我的脸上,落在我的心里,静静地熏养着我的年华。
槐树是最有乡土气息的树。槐树无须人种植,在乡村的角角落落率意地生长。没有繁华四季的盎然,没有凌云挺拔的姿态,槐树质朴、平凡,就象乡间的老农,旁逸斜出、苍劲的虬枝就象老农筋骨突突的手。槐树在一年的寂然中,就只有四月的那几天,灿然的怒放,一树的繁花——有时想,那一树繁花里,有多少隐忍的梦和绮丽的遐想呢?就象秋季,金黄的稻穗垂满稻田,那里藏着多少劳力者的满足与安康呢?
槐树也是最有乡愁的树。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连梦都做不好的懵懂少年;那时,仿佛这棵老槐树就长在那里,安然、寂静、萧索。只是,在异乡的暗旅里,竟然没有追思,没有遥想。在黯黯的乡思里,居然没有惦念起槐树,想得最多的竟而是故居前的那排女贞子树——那些浓浓淡淡的绿,那些一年四季郁郁苍苍的枝叶,塞满了我年少乡思的梦境。或许,在年少的无忧无虑里,没有寂静,没有萧索,甚至还没有安然——还来不及体验人世沧桑沉浮后的寂寥心情。在那时我小小的心灵里,有的大概只是生机盎然的绿和绿荫里的快乐时光。
二十多年后,当我辗转回到故地,故地是物不是人亦非,土砖做的故居早已不在,那一排排的女贞子树也已不见了踪影,祖父母也都垂垂老矣。只有那棵老槐树寂寞冷清地站在那里。弟弟的小孩刚刚出世,如初生的花朵,在四月的阳光下仰着粉嫩的小脸灿烂地笑着,和怒放的槐花相印成趣。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了安然的感觉。也在那一刹那,心里掀起了搅天浪潮,那些四月阳光下的槐花,那些吮吸的直达心间的一滴滴花蜜……在心里,惝恍荡漾,阳光下的湖波向远方平铺开去,湖面上有一线金光伸展到天边……
那一刻,仿佛是阳光,亦仿佛是花香,穿透了二十多年的记忆,我竟然有了乡愁,而乡愁这么淡雅,这么清香,这么安然……